《中歐商業評論》(以下簡稱CBR):與國外對家族企業的定義相比,中國的家族企業有什么不同的地方嗎?
芮萌:國內很多家族企業都不愿意把自己叫作家族企業, 家族 好像是一個保守、過時的概念。其實家族企業在西方是一個很正面的詞匯。家族企業與非家族企業最主要的區別是股權結構不同。非家族企業股東來自公眾,家族企業的股東有很多來自家族成員,可能是夫妻、兄弟姐妹,或者是父母子女、姻親關系,還可能是創業團隊。
家族企業要符合幾個條件:一是家族控股,二是家族管理,三是要至少實現了一次傳承。中國大多數的民營企業都沒進入到傳承階段。有的所謂傳承可能是子女已經接班了或者在接班過程中,但是一代還是在積極地參與公司的日常管理, 垂簾聽政 ,所以,目前在中國,沒有嚴格意義上的家族企業。
CBR:創業團隊為什么也算家族企業?
芮萌:主要是股權集中了。比如馬云是阿里的大股東,他一定會想到股份怎么傳承的問題,如果他傳給子女的話,這就是家族企業。也就是說,在企業里面有大股東,就可以認定這是家族企業。中國的一些企業職位已經傳承了,但是股權沒傳下去,這不是完成了一次傳承,因為文化問題,中國人一般是忌諱生前談這些事情的。真正的傳承標志就是股權,也就是實際的控制權是否傳遞下去了。
CBR:家族企業消失是個自然的過程?如何讓家族之間連接更緊密?
芮萌:一部分家族企業是上市公司,在自然規律作用下,股權會不斷稀釋。比如,一代生兩個孩子,如果股權是平均分配的話,那么一代是分1/2,兩代是1/4,三代就是1/8,慢慢地有的家族就把股權賣掉了。
關于如何連接,每個家族都不一樣,因為每個家族人的組成不一樣,大家的訴求不一樣,個性和價值觀也不一樣。價值觀是最重要的。有共同價值觀在很多事情上就很容易達成一致,教育成本就比較低。同一宗族之間因為血緣關系比較容易建立信任,價值觀是建立信任的另一個支柱。或者說得更通俗一點,就是底線在哪兒。今天大家對很多現狀的不滿,就在于價值觀的丟失,導致整個社會劣幣驅逐良幣。反映在做生意上就是信任成本高企。家族企業之所以重要,就在于它是建立在關系上面,有共同的價值觀,能夠降低交易成本。
CBR:中國所謂的百年老店很少吧?全聚德算嗎?歐洲可能會有一些,但它們的經驗和方法,可能對其他企業的指導意義很小?
芮萌:全聚德已經不算家族企業了,誰是全聚德的主人呢?它只是把品牌保留下來了。中國幾乎沒有百年老店,經歷了1949年改制以后不可能有百年老店。歐洲家族企業是基于行業的,隨著歷史的演變和人們消費習慣的改變,有的行業企業會被自然淘汰,比如以前做衣服或者做鞋的。但是精神是可以傳承的。家族企業時間窗口比較長,為了長遠發展不太會追逐短期利益;家族企業還比較具有工匠精神,愿意把一件事情做到極致完美、精雕細琢、精益求精。
歐洲的家族企業也在發展,到了二代、三代以后,很少還是家族人員在管理企業了。二代、三代、四代的家族成員很少再參與企業管理,衣食無憂的他們想的是更能滿足人們內心的一些活動。這時自然就會交給經理人來管理,也就有了現在的企業制度。但是企業還是要有主人的,誰是主人?股東。股東能夠把他的一些理念傳承下去,比如寶馬、西門子、施耐德等大公司,還是家族控股的。
CBR:對中國企業來說,選擇接班人是很大的問題。
芮萌:選接班人就要從小培養。培養其實就是陪伴,中國人沒有陪伴的概念。中國人的教育觀念是,我把孩子送給一個人去管就好了,小的時候交給老師管,大了之后領導管,這是不對的。孩子成長更重要的是他內在生命的改變。父母等長輩以身作則從小陪著他一起成長。那些一年只見幾次,覺得錢就可以彌補的想法太天真了。
很多二代為什么不愿意接班?因為他對企業懷著怨恨,覺得企業奪走了他童年的父母的時間。而且這些父母們從事的行業,很多都是三來一補加工,聘用廉價的勞力,還要靠喝酒拉關系,從小在國外長大的二代當然水土不服。想讓二代接班,至少得讓他從小對這個企業以及企業里面的人有感情。
CBR:對于二代來說,個人理想和家族傳承之間,怎么做才算是正確姿勢?
芮萌:一代的想法,關鍵是他對財富的理念很關鍵。如果能夠認識到他只是在某個時點擁有財富的控制權,他就不會認為自己的家人必須要繼承企業了。西方為什么慈善事業那么發達?就是企業家們在滿足了個人的需求之后可以去想一些更遠的問題。
CBR:你怎么看待王思聰所代表的中國的部分富二代?
芮萌:如果按照貴族的定義來看,他們是沒有貴族的氣質和精神的。在西方,貴族都是身先士卒的,一戰、二戰上戰場打仗的都是貴族。財富管理就來源于貴族們出征前要把財富交給一些人來管理,才有了信托(trust)這個詞。貴族精神是不卑不亢、工匠精神、契約精神,等等,是骨子里的東西,是良心、良知。很多的時候,他們想的是公平道義,這些在中國的富二代身上很少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