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語】
中國的經濟發展為什么與眾不同？這是很多經濟學家絞盡腦汁在思考的問題。盡管不同的經濟學家給出的不同理論解釋，但不同答案之間有一個共同點就是，都強調中國經濟的發展有賴于適度分權的體制與激烈的地域經濟競爭。所以說，要想了解中國的社會治理和經濟發展，必須先要了解一個基層地方政府的運作。今年暑假，我有幸來到江西省瑞昌市金融辦掛職鍛煉，在當地副市長的指導下，得以深入參與和觀察地方政府的具體運作過程，這讓我獲益匪淺。
改革開放以來，以經濟建設為中心一直是我們國家的工作重心，因此，發展經濟也就成了地方政府的頭等大事。在發展地方經濟方面，地方政府的領導班子成員就好比一個企業的CEO或者其他高管，如何使自己所管理的機構在激烈的縣域競爭中脫穎而出，這對地方政府領導具有極大的挑戰性。作為地方政府的領導，從確立經濟發展戰略和規劃，到法律政策的制定，再到具體落實和監督考核，都需要其高屋建瓴，深度把握社會經濟發展脈絡，統籌綜合處理經濟發展、環境保護、上訪矛盾等一系列內外問題。
我所掛職的瑞昌市為江西省九江市下轄縣級市，位于江西省北部偏西，九江市西部，長江中下游南岸，有“三省通衢”之稱。全市總面積1442平方公里，2012年總人口45.6萬，轄21個鄉（鎮、場、街道）。
【一次日常的市政府常務會議】
7月11日下午兩點半，市長組織班子成員召開了一次市政府常務會，會議一直持續到晚上十點半。市長、五位副市長，以及各下屬單位先后討論十個議題，范圍涉及市域經濟建設、環境保護、基礎設施、公共安全、城市規劃等多個方面。
這是我第一次參加市政府常務會議，無論是會議持續的時間長度，還是會議涉及議題的廣泛程度，讓初來掛職的我感到十分震撼。所謂窺一斑而知全豹，一次日常的政府會議可以大概了解平時地方政府干部的工作狀態和基本模式，給人的感覺是幾乎比企業還“企業”。在這次“馬拉松式”的市政府常務會議中，生態保護和瑞昌碼頭經濟整合的議題最為重要。
（2017年瑞昌市政府第10次常務會）
會上，與會人員重點討論了生態保護紅線的劃定及其完善工作。全市初步擬定生態保護紅線面積大小和占地比例，如此一來，在既定的建設用地面積之下，如何在環保、發改、林業、農業、水產、水利、國土、礦產、交通、旅游等多部門之間分配，極其復雜和關鍵。生態紅線一經劃定，便不能再變動，不能進行農業、工業、旅游業開發。如何用發展的眼光，在保證生態保護土地面積的前提下，如何留足全市10年后、20年后發展用地，這不僅需要協調好各部門利益，更需要高度的戰略眼光。
土地財政和土地經濟是當前中國經濟發展的一大特點。土地資源有限，且不可再生，但土地對于地方經濟的發展又重要。尤其是近年來中央開始嚴查環保問題，這倒逼著地方政府重新分配土地資源，尤其是提高土地資源利用效率。瑞昌市下屬各單位各自有各自的利益訴求，每個部門都有其合理性所在。而從市政府層面來考慮，市領導就需要審慎地在不同部門之間，當下與未來之間進行綜合權衡。
（擬定的瑞昌市生態紅線劃定方案）
會上，與會人員還重點討論了沿江非法碼頭整合提升工作，以及長江岸線資源整合問題。瑞昌港有長江岸線19.5km，年吞吐量占九江港“一港五區”年吞吐量的比例約42%。整治前，分布著33家小散碼頭，手續欠缺，多為非法。目前的分散碼頭，岸線資源重復浪費、碼頭設施效率低能、裝卸作業污染擾民，瑞昌市政府著眼于集約化、專業化、規模化發展，謀劃整合建立一個規模效益大、功能齊全、綠色發展的集約化碼頭，并計劃在三年內整合完成上市工作。本項工作中涉及到征地拆遷、碼頭接管、碼頭評估、補償、碼頭公司運營、岸線整合、生態恢復等多項工作。
（瑞昌市長江港口一角）
碼頭整合工作涉及面廣，牽扯利益多，問題十分復雜和棘手。它考驗各單位和各企業能否按照全市“一盤棋”的思路加強協作、密切配合，它更考驗瑞昌市政府能否解決碼頭整合過程中的產權劃定、群眾上訪等一系列糾紛和矛盾。但是，從瑞昌市整體經濟發展的角度來看，瑞昌市長江碼頭能否整合，不僅關系著碼頭行業的規模化和集約化發展，更關系著整個瑞昌市物流業的發展。在萬物流動的時代，沒有好的物流，就沒有好的經濟。因此不得不說，瑞昌市將碼頭行業整合上市的想法，是一步戰略高遠的好棋。
【贛南贛北跨區域合作】
7月7日，我有幸跟隨指導我的副市長赴中央蘇區——贛州市走訪，到達贛州時已經是凌晨兩點。
（到達南康時，已經是凌晨兩點）
7月8日，瑞昌市副市長與贛州南康區的副區長舉行了座談會，討論了贛南贛北區域合作問題。
（朱市長與南康區鐘區長舉行座談會）
南康是“中國實木家具之都”，現有家具企業7548家，從業人員50多萬人，上規模的企業700家，市場面積達180萬平方米，2016年家具產業集群實現營業收入1020億元。南康現擁有全國八大內陸港之一的“贛州港”，年吞吐量10萬個標準集裝箱，開行中歐雙向班列（俄羅斯-贛州港-吉爾吉斯斯坦）。
會上，兩區市領導達成了多項合作。
第一，物流合作，以贛州港、瑞昌港、公路運輸，一南一北兩區市合作，促進物流的聯動，覆蓋江西全省，輻射中部地區。以瑞昌市林安物流園、南康區家具物流運輸為龍頭，降低物流空車率，推動雙方物流合作運營。
（瑞昌市、南康區贛南贛北兩區市區位圖）
第二，港務合作。促進瑞昌長江港口水運，南康贛州港鐵路公路運輸合作，推動多式聯運。以瑞昌低成本輸運服務南康家具產業，打通內陸與沿江無障礙通道；以贛州港國際列車的開通服務于瑞昌企業產品進軍中亞、歐洲。
第三，大數據、電商平臺合作。促進瑞昌大數據平臺，南康家具產業電商平臺、木材資源平臺建設的合作，利用大數據管控風險。
會上，三位領導非常注意合作的細節，雙方在會上即確定了合作渠道的對接部門、對接方式。特別是其中的物流合作，港務合作，是贛北、贛南兩地謀劃合作的第一步，能夠覆蓋江西省，輻射整個中部地區。以往的經濟學理論在解釋中國經濟為什么能成功時，更多地是強調地方政府之間的競爭。而這次會議，讓我感受到，除了地方政府競爭之外，地方政府之間的合作也是中國經濟發展的關鍵。
【生態保護篇】
7月11日，瑞昌市“循環經濟產業園區規劃調研座談會”在市行政中心召開。中國環境科學研究院、中國物資再生協會、瑞昌市四套班子領導參加座談。
（瑞昌市循環經濟產業園座談會）
會上提到，在大力提倡綠色發展的今天，關停落后高污染的產業后，需要新的產業、新的項目來填充。而后發有后發的優勢，后發發展循環經濟、環保經濟，就更需要做好上層規劃，在園區布局、產業規劃上進行反復論證，以質取勝、以產業鏈取勝。
（環保督查工作推進會）
7月14日，瑞昌市召開迎接中央環保督查“回頭看”工作推進會。從瑞昌市最近一系列的會議來看，環保議題是重中之重。這與當前中央反復強調可持續發展，要求地方謀求經濟發展不得讓環保讓路的思路是一致的。會上，市委書記措辭嚴厲，批評相關主管領導沒有嚴格按照中央的環保要求去落實。個別單位工作推進遲緩，不積極，部門之間職能不清晰、責任不明確，互相推諉、工作效率不高，這是我在參加這次會議上后最大的感受。比如，會上討論到礦山爆破時揚塵太大，達不到環保要求，需要礦山爆破公司采購新型帶灑水的爆破設備，而礦山爆破公司歸國資局管。會前，環保局并未與國資局溝通此項問題，因此這一問題一直拖著，未能得到解決。會上，市委書記臨時叫來國資局領導，國資局領導只說了一句話，“環保有要求，國資局照辦”，然后問題便立馬得到解決。也就是說，本來只要環保局稍加溝通，便能解決的事，最后卻要放在市領導班子會上來推進。
市政府常務會或者市委常務會議本身就是一種極其稀缺的資源，能夠討論的議題有限，因此如何將有限的會議時間集中到最需要的議題上，這也是對地方領導的一大考驗。
【項目落地規劃篇】
7月3日，我跟隨指導我的副市長赴林安物流園，參加項目調度會。第一次參加具體大項目（項目面積679畝，1200家企業）建設落地的調度會，也是第一次體會到市長多年來積累的治理經驗。會上，市長指出林安物流園目前的規劃圖理念相對落后，建議再行研究，需要做好“項目規劃”這一筆最劃算的投資。業態發展方面，市長建議不能只做店面、只做房地產，要引進好的合作伙伴，做特色的園區、形成綜合性的業態，以長遠的運營和管理來實現盈利。
（市長研究臨安物流園園區規劃）
【結語】
理論是灰色的，而實踐之樹常青。中國經濟為什么與眾不同？不同經濟學家有不同的解釋，但正如馬克思所言，問題的關鍵在改變世界。三十年來，中國的經濟奇跡，改變了中國，也改變了世界。在這一進程中，地方政府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掛職期間，通過參與瑞昌市的日常工作，讓我重新認識了地方政府的角色和功能，也加深了我對中國經濟發展的認識。我想，這應該是我掛職期間最大的收獲。
（作者：王偉 清華大學法學院碩士）
